初夏的雨扬扬洒落在休宁的古城岩,花草树木仿佛水洗过一样,依山而建的一栋栋古宅在轻岚薄霭里时隐时现,竹刻非遗传承人王勇的工作室就在古建筑群的西园里。
和王勇约好见面时,他早早就站在西园门口迎我了。文雅书生模样,一袭圆领衫,青布裤,圆口黑布鞋,七五年生人,可看上去气韵高古。
西园为一组老屋,内里有小戏台,清代建筑;戏台前有鱼池,四周栏杆是明代的,工作室为民国房舍,主人则是当代的。我打趣道:真是“四世同堂”啊!
有一题为“匠心竹韵”的牌匾立于厅堂前,择要如下:王勇,号筠痴,斫青馆主人,安徽黄山休宁人,工艺美术师,非遗传承人……自幼酷爱书画,能书善画。19岁入竹刻社,初摹仿徐秉方,后研习金陵派、嘉定派竹刻技法;线条工稳,刀法利落,构图疏密有致,颇得文人画三味;渐形成用刀如用笔,讲究透视效果的个人风格……
言词简明,把我要访谈的对象“提纲挈领”了!
雨打芭蕉,虫鸣蝉唱,煮茶对谈。
说起自己从小的志向,王勇津津乐道:既想当军事家,又想当艺术家。前者是受老军人祖父的影响,竹竿做马,树枝当枪是幼年的最爱;后者则源于父亲,虽是道地的农民,平时喜欢画画描描,潜移默化之间受到了熏陶。当然,成为一种兴趣与志向,则是初中美术老师的鼓励、引导。
“一开始画铅笔画,老师一笔一划地教,少走了弯路。”
除画画外,还对机械感兴趣。离开学校后,到工厂当了一名车工。车工是很辛苦的,整天站在车床边,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可王勇不觉得枯燥单调,每车出一个零件什么的,都具有一种标准化的美感,而且对细节要求很高,要的是一丝不苟,聚精会神,这与他后来热爱的竹刻工艺无疑是相通的。
再后来,就到茶籽岭下修公路。青山逶迤,竹林葱茏,田野翠绿,美如画卷的大自然给了他无数次的心灵震撼,沉淀积累而成为一生一世的财富。
“快到山顶,有一间道班房,现在还在,残垣断壁了。那时黄昏看落日,夕阳山外山,大美无言,感动得要流泪。”
真正与自己的爱好“对口”,是下山后去了一个公司,当了十年主管。这个公司业务比较宽泛,其中有一块是竹刻,他得以一显身手。
2015年,王勇开始自立门户,从此心无旁骛地一路走过来。以竹为纸,以刀做笔,竹影刀光,绘就丹青,这中间,有多少汗水、泪水、困厄、挫折,当然也有收获的喜悦、成功的快乐。
王勇还是中国文房四宝协会会员、中国工艺美术学会会员、黄山市竹刻非遗传承人,竹刻作品早已远销深圳、苏州等地,并先后在国家级和省级博览会上获得银奖和金奖,并多次入选国家和省市非遗精品展……
聊到一半的时候,王勇提出看看他的竹刻作品,我当然求之不得,一圈走下来,我为之折服,可谓大饱眼福。作品再现了清代金元钰在《竹人录》里所云:浅深浓淡,勾勒烘染,神明于规矩之中,变化于规矩之外,有笔所不能到而刀刻能得之。
王勇对竹刻艺术了然于胸,侃侃而谈:此乃中华民族特有的一门传统造型艺术。明代中后期,在文人墨客的倡导和推崇下,竹刻逐渐与中国传统的诗书画印融汇,被文人雅士作为书斋案几清逸脱俗的陈设,成为抒情遣怀、审美意趣的载体和人格理念、品行操守的象征。
竹刻艺术品的种类繁多,以雕刻技法分类有平面雕和立体雕两大类,平面雕以留青、阴刻为主,立体雕以浮雕、圆雕、透雕为主。
王勇的竹刻主要采用的是留青技法,通常是在竹子的表面奏刀,最擅长的是利用留青浅浮雕技法刻远山、树石、山水人物、楼阁亭台等景物,将雕刻与绘画融为一体,浅浅的一层青皮,在他的刻绘下,产生多层次的立体感。
见我听得似懂非懂,他饶有兴致地介绍起自己的几副作品:
《秋实》。刻的是一段玉米杆和半截玉米,玉米成熟了,撑开了它浅绿色的“衣服”,一颗颗珍珠般的玉米粒呈现出来,枝叶上停留着灵小的螳螂,秋天的丰收景象呼之欲出。
《荷风禅韵》。盛夏时节,一柄硕大的荷盖被风雨摧残得千疮百孔,然而它倔强地撑开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盛开的荷花从荷叶侧隐而开,丰满硕大的莲蓬上停留着一只红色的蜻蜓。
《溪山行旅图》。丘壑相叠,千岩万峰,林木葱葱,寓意高远,此图刻画了作者向往与世无争,远离尘俗的生活,表现出自然与生命的和谐相融。
我问王勇:运刀如笔,纵横流畅,你最喜欢的内容是什么?
“人物,因为这最能表达我内心的情感,刻的是竹子上的人,观照的是自己。如《得闲图》,图中的老人夹一枝竹叶,悠闲地等待喝茶的朋友到来,得一日闲便是福,透露出对清静自在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再如《宝黛初会》,表现了《红楼梦》里男女主角第一次见面时产生的心灵感应与感情的相互默契,栩栩如生。”
“既然是竹刻,你对作为原材料的竹子一定讲究吧?”我问他。
“那是当然,我用的竹子都要到老家蓝田那片竹林里去亲自砍。长了两三年,冬天十二月,背阴山坡上的最好。嫩了,没有韧性,老了,下刀太硬,容易开裂。竹子砍下来,还要经过剖、锯、磨、晒好几道程序,放上三年方能使用。”
他是多面手,在竹刻创作的同时,还经常将生活绘入画中,创作出一幅幅可爱有趣的生活情趣小品国画;挥笔洒脱,泼墨自如,清新隽永,韵味无穷。而画与竹刻的相互融合,墨韵意境与精雕细刻亦能相映成趣,相得益彰。
毋容置疑,王勇深厚的艺术涵养是有源头活水的。交谈中,我发现他读书甚多,涉猎颇广。中国山水画的一些经典,如唐朝王维的《山水论》,南朝画家谢赫的《古画品录》,自然是读得烂熟于心;古典诗词、传世美文所表达的意境,亦能信手来,游刃于竹刻上,绘就在画面里。
他对家乡、对休宁有着一份深深的眷恋与热爱。正如王勇的一位朋友所言:家乡美丽的山水风光,更是深深吸引了他那一双热爱美、发现美的眼睛。芒鞋所至,行遍山水,搜尽奇峰,归后所作,愈加撷山水之秀气,愈加秀润华滋,作品题材也更加广泛而多元,充满了天真活泼的生活热情,汪洋恣意的艺术情趣。
西园里,还有不少王勇的书法作品,尺幅上的浅浅一行,寥寥数字,表达出他对人生豁达剔透从容地理解和抵达的境界,诸如:以欢喜之心,慢度日常;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雨一直下着,落在鱼池里,泛起小小的涟漪,一尾尾红鲤在水下悠然自得。池边戏台上曾弦歌阵阵,袖舞裾扬,昨夜的星辰昨夜的风,何时何人再粉墨登场?王勇有竹刻《人生如戏》,上面镂文一段: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生活就像一出戏,它是演不完、道不尽的喜怒哀乐,只有品尝过酸甜苦辣,我们的生活才有滋有味。
有滋有味,源于他内心对竹刻艺术刻骨铭心的酷爱,锲而不舍地执着和坚守。
筠痴,实至名归。(许若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