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票证年代里买什么都需要票,吃肉要肉票,穿衣要布票,吃粮要粮票,就连点灯的煤油也要票,凭票供应的原因是物资极度匮乏,本来就很紧缺的物资,平均分配到老百姓手里,数量极为有限,人人都像喂不饱的鹰一样,天天都在争着食。那个年代特权思想比较严重,掌握物资供应的人相当吃香,真叫吃香的喝辣的,谁要是在粮站、食品站、供销站里上班,上辈子一定是积了大德、烧了高香,更别说当站里领导啦。老百姓总结一段顺口溜:“粮站有粮又有糠,供销社里烟酒糖,食品站里肉油肠,进了站里好风光”。
老孙是食品站站长,一个队里的社员几乎都沾光过他的光,他的家乡情结还是比较浓的,谁家有红白喜事只要找到他,多多少少都能帮搞一点猪肉和猪油之类的,大家都很敬重他,每次他骑自行车回来社员们只要遇见了,总是对他点头哈腰的,老远就招呼:“孙站长回来啦!”,他总是点点头,哼一声,一副领导的派头。孙站长穿着很讲究,头发梳的光光的,冬春季节习惯穿那套深灰色的中山装,皮鞋擦得亮亮的,自行车前把上习惯挂着那个黑提包,这是当领导的象征,一般公社干部骑车下乡都是这样行装的。他一个星期在家顶多住一晚上,有时半个月回来一次,回来后老婆忙前忙后伺候着,杀鸡、宰鸭的,虽说都是家里人,不必那么客气,但毕竟老公回来的稀少,全家人视他如客人一般,几个孩子都怕他,只要听到爸爸回来了,个个都乖乖的、规规矩矩的。老婆很勤劳,带孩子,做家务,干农活,打里忙外样样都是她,丈夫是有头有脸的人,她跟着后面也沾光,自豪感始终洋溢在她的脸上。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别人去迟了免不了扣工分,她要是去迟了,队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社员私下里也嘀咕,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家老公有权有势,大家有什么事还得靠他帮忙呢,小不忍者乱大事,特殊就特殊吧。那时农村特别苦,社员家里利用泔水一年顶多喂上一头猪,还要完成上面摊派的任务,杀年猪的很少,交不上任务必须拿钱出来“补水”,也就是按人头算账交钱。平时社员们吃油都是七拼八凑过来的,孙站长替本队社员吃油做了不少贡献,冷库里的冻油搞到手的人最多,晚上炼油时,老远就能闻到香气里夹杂着胀臭味,闻到香味的人,总会情不自禁地说:“谁家炼油了”。能吃上冻油对社员来说,也算是奢侈了,邻队的社员都很羡慕,常常抱怨:孙站长怎么不住在他们生产队呢。
逢年过节,特别是过年那几天,孙站长家门庭若市,远房的亲戚们都赶来拜年,本队的社员更不要说了,都想与他见见面,套套近乎,将来有什么事好托他,中午家里开了几大桌,喝的是昏天黑地,生产队里有两个会烧菜的女同志提前来到他家帮厨子,全队的孩子都想到他家里玩耍,凡是去的孩子都能吃的到瓜籽和糖果。
孙站长很会来事,站里只要杀猪啦,首先拿出来一小部分肉票送到领导手里,剩余的按计划分配下去,一次公社李干事父亲去世了,想到站里搞点肉和油,单凭他的面子肯定不行,于是他硬着头皮去找革委会王主任帮写个条子,王主任拿起笔在信笺上写了一通,为了搞点肉,信里的客气话没少说,李干事揣着王主任的信,如同揣着个宝贝,他急急忙忙去找孙站长,刚好孙站长在办公室,他看到王主任的亲笔信,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对李干事说:“领导真是客气,有事吩咐一声就行了,干吗要说那些客气话呢”。李干事在一旁想:还是当领导的好,要不是王主任亲笔信,我这个小小的干事,说再多客气话也没用。唉,不管咋地,只要能搞到手就是谢天谢地了。孙站长安排人员带着李干事去冷库房里提货,进去一看库房里至少有十几条肉坯子,李干事推着自行车,把买来的猪肉放在车架上,回家的途中别人看到他车子上驼那么多的猪肉,个个都眼馋得要命。
每年秋收之后,孙站长在公社干部陪同下,到各大队里催要生猪任务,所到之处,大队干部都非常重视和热情,并当面表态一定完成任务,结束了都要招待他一顿,孙站长喜欢喝两盅,喝高兴了从包子里拿出几张肉票分给陪吃陪喝的大队干部们,有的干部没有陪的机会,对大队书记多少还有些意见,陪的最多的是大队书记和会计,民兵营长和团支部书记只好靠边站。喝酒划拳的声音传得很远,一天有个大队的民兵营长实在是憋不住了,就把他喝酒的事反应到上面去,公社领导找孙站长简单地谈谈话,并且还透露出是谁告他的状,孙站长知道后心里很是不悦,表面上接受批评,心里想:哼,想坏我的水,今后叫他们连肉沫星子都见不到。过段了一段时间,那个大队的书记得到了孙站长生气的消息,慌忙到站里找他沟通,孙站长拍着桌子对他说:“我要提醒你,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吗,你那里出了个内鬼,这点点小事都对上面反映,将来你这个书记还怎么当?……”,最后非要把告状的那位民兵营长撤换掉,无奈之下,大队书记只好把“内鬼”赶回家,才算把事情平息下来。
农村改革初期,食品站最先受到冲击,市场放开了,老百姓吃肉吃油的问题基本上得到解决,昔日的食品站不再风光,孙站长的大儿子和大女儿都是几年前内招到食品站上班的,现在全部下岗啦,站里老老少少二十多个失去了生活保障,有的自谋职业,有的赋闲在家,有的怨天尤人,他们不甘心失去以往那天堂般的生活,经常组织一起到镇里上访,可全国的形势都一样,谁又能逆转得了呢,政府为了稳定采取了一些措施,搞什么生猪定点屠宰,让站里的人员参与其中,搞着、搞着就搞不下去了,市场的冲击力太大了。孙站长被迫在家里蹬着,昔日那在家中高高在上的地位一落千丈,老婆叫他下地干活,儿子埋怨他没本事,就连孙子吃零食的钱都掏不出来。唉,真是三十年河东转河西,不甘心也得甘心呀,孙站长到老也没想明白,总觉得这个形势来的太陡、太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