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屋
来源:江淮时报 2021-09-04 10:01:15 责编:奚正喜 王悦 桑士宣

不久前,听七十多岁的大姐讲:老屋已作为危房拆除了,现已复垦成田地。这不由得使我想起了老屋的前前后后。

少儿时从还在世的先辈口中得知:1954年家乡桐城青草龙王庙一带遭受了一场无情的水灾,几乎冲垮了畈区所有房屋,真是大水冲掉龙王庙,父亲和母亲原住三间小屋当然难免此劫。经过父母辛勤打拼,终于在原地基上重建成一幢方方正正、粗木柱落脚、青砖灰瓦的“黑六间”,也就是现已拆除的老屋。房子坐北朝南,东、中、西三进,东、西进中间一隔,形成四间房,中间是敞亮堂屋,东面一进中部还让木匠铺上了厚实木板,做成了板楼,很有气势。

老屋当时在生产队称得上最高大气派的房屋了,自然就有了它的不凡:西南侧就是生产队的公共晒场,地势不高,每当梅雨季节为了防止晒场上起堆的半成品粮被淹,总是借用老屋堂屋和西侧闲屋,用长长篾围圈堆,加盖上生产队石灰队印。记得当时生产队还有一个创收副业“挂面坊”,很有名气:周边哪家来了亲戚,为了释放出“鸡汤挂面”的诚意,总是带上小麦,揣点分子、毛票交换洁白细香的挂面。那时的天气大多靠老经验判断,即便偶尔从大喇叭中听到预报,也不一定很准确,当然就常有挂面上架后,不仅无太阳晒,而且还下雨的尴尬事。这时老屋就派上了用场:面坊师傅会将一些柴火在堂屋中慢慢燃烧,把面架从四周围起,晒面便成了烘面,不仅很香,还极大程度地避免了损失。为了防止我捣蛋,师傅把一些湿面头揉成小团,用门前竹枝一串,烤成焦黄咸香的面球,很好吃的,应该算作给予的最好回馈吧。

老屋还曾兼有另外一项功能:当时生产队虽有队屋,但低小光暗,只是偶尔由生产队长、指导员组织社员忆苦思甜,读读报纸,布置农耕任务所有,可在年终“分红”时,生产队还是借用堂屋作会场:一是年尾了,每家都盼这一天,来的人会多些保障,自带的小木凳都摆得下;二是堂屋高大宽敞,家母还提供点免费茶水,喜庆排场一点。

父亲在当地毛笔字和墙书非常出名,若按现在就称得上书法家了。每逢农历年前两天,七邻八乡人总是带上红纸慕名找父亲写几副对联,这也是全家最忙碌的日子:家父忙着摆桌、凳、裁纸、自编对联稿、写对联;家母张罗烧茶、炒点南瓜籽、山芋角什么的;小小的我也参与磨墨、牵纸、晾对联。四周凳子上则坐满着一边嗑着瓜籽喝茶聊天,一边等待取走对联的乡邻。堂屋晾满了,则延伸到大门外外场,一片红艳艳、黑晶晶,真是好看!这是儿时记忆中每年最开心的日子。为何众多村民来此?现在推想:一是买成品对联价格贵点,二是大多没什么文化,卖什么就贴什么。而家父总是分文不取,又能根据家境实况自编自写,很接地气,必然就有了市场。

而对老屋中记忆最深刻的事是发生在1969年夏季:连日连夜的暴雨使河水冲垮了三湾河堤,天未亮家父就将近邻孤独何老奶奶和家人转移到板楼上,这时堂屋中的水深已至大人腿根,洪水不断涌入,一些家具纷纷漂起,老屋的外墙陆续坍塌,掀起股股水浪。放眼望去,一片汪洋。约午饭前时分,离老屋稍近堤岸上避灾人群突然尖叫起来:“天啦, 不得了,上游有人被洪水冲下来了。”从板楼上向上游望去,只见一个大黑点不断移近,稍近才见一人抱住棺材漂在水中挣扎求生。父亲立马脱去外衣,在腰间系上一条粗麻绳,手拿一只日常给我洗澡的大木盆,不顾何奶奶、母亲的极力阻拦,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向求生者游去,堤岸上人们也不断传来:汪先生,水太大太急了,一定要小心呵;先生真是个好人呐,菩萨保佑的祈祷声。父亲从小在三湾河边长大,水性很好,经过努力,终于把上游土庙生产队这名叫桂益芝的中年男子救上老屋板楼上。

2005年初夏,携妻儿回家探亲,此时的老父早已多病缠身,严重的血管阻塞引起的脑梗可以随时夺去他的生命,可他很是高兴,早早在老屋中向外张望,生怕我们会走错门似的。父亲同我聊得最多的话题不是身体,而是老屋。虽口齿不清,思维也很迟缓,甚至言语多有反复,但中心还是很突出:一是老屋落成的不易;二是老屋中经历的一些事情,固且叫历史吧;三是老屋经过半个世纪风吹雨打,毁损厉害,急需大修,而自己风烛残年,年老多病,希望子孙们来办这件事。后同家兄们沟通,对老屋进行了两次修缮,也算了却老父的心愿吧。

2007年夏天,老父还是抵御不了病痛的折磨,永远地离开了他一砖一瓦垒起且在此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而今老屋也因失去再修的价值而拆除,现已复垦成作物茂盛的田地。可在异乡生活的我的心里:桐城龙王庙这块田地上,始终有座老屋,而老屋中有个慈祥的父亲和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汪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