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流的行走
来源:南谯区政协 2024-12-13 06:42:16 责编:奚正喜 何怀光 朱磊

此时,是初秋。千年流淌的滁河,汛期刚过,天空依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一个人站在滁河岸边一个叫蒋夏的古渡口的一棵华盖如云的千年朴树下,静静地凝望着不急不缓的河水。河对岸,有横穿苏皖的渡轮,来来往往不停地轰鸣着、忙碌着,周边有两三个钓者,在悠闲地垂钓。

在中国,一个城市因一条河而命名的不多。滁州就是其中之一。翻开历史,三国时代,那时的滁州无名,“涂中”即代指滁州。滁河前身,初名“涂水”,后称“涂河”,直到隋唐始名滁水、滁河。从“涂水”到“滁河”中间经历了约两千多年的历史曲折。

这条滁州人的母亲河,从百里以外肥东县一个叫梁园镇的地方,在一路葱郁和冷静中缓缓而来,流经269公里,玲珑而又秀美。滋润着沿岸广袤的土地,最后进入江苏六合,再折而向南经瓜埠汇入长江,流向大海,联通着大地宽广的胸襟。

同浩瀚的长江相比,滁河只是他众多支流中,一个不显眼的小弟。除了汛期,一年四季,粼粼的水波倒影山的倩影,沙滩、鹅卵石、水草,铺垫一副意境幽远的画图,像极了一位不争不抢的绅士,简单而又热爱生活。从事多年滁河研究的朋友告诉我,滁河上游陡直多源,下游蜿蜒曲折,惟中游,地势低浅、宽泛,水潴流漫。多年的人工改造,主要集中在中游,因此,滁河的历史与变迁主要指的是滁河中游的历史与变迁。

然而,历史的风云,总是在波诡云谲间,在滁河频频上演。一个又一个传说,让人唏嘘感叹:楚国令尹子囊率舟师沿滁河去攻打吴国的棠邑;伍子胥遭楚平王追杀,渡滁河过昭关。《宋史·虞允文传》也说,绍兴十一年(1141年),金主完颜亮南侵,允文命别将“张深守滁河口,扼大江之冲”。

尤其三国两晋时期,被称为“涂水”的滁河,更是兵家必争之地。大约吴赤乌十三年 (250年),东吴与魏交兵,吴王孙权遣兵10万,作堂邑 (滁河下游今江苏六合) 涂塘,水淹北道,以阻魏兵南侵。《三国志·吴书》也说:天纪三年 (279 年),西晋大军伐吴,镇东将军司马伷“出涂中”,进逼金陵。翌年2月,吴主孙皓遣使献玺于此地,“一片降幡出石头”宣告投降。

文中提到的涂塘,即滁塘,位于滁河中游,今滁州南谯区与江苏省南京市六合区交界处,那时,吴魏在江淮地区对峙,吴赤乌十三年 (250年) 孙权作“涂塘,即在滁河上筑堰截流蓄水,平时蓄水兴利屯田垦殖,战时“以淹北道”,阻挡魏军南侵。晋代后涂塘废止,直到五代时再次被利用,成为瓦梁堰。《與地纪胜》载:宋景德年间 (1004—1007年) 全椒知县王瓛,曾到瓦梁城,观察瓦梁堰,并作文记之,曰:“滁河而上数百里,巨细骿 〔骈〕 比,合五十四流湊〔辏〕 吴堰,四顾周目,则中缺横断,群山回环,东南相望,底若大陆,如壶之口,丸泥可封,是涂塘堰之形势,其曰作涂塘,是塞滁水以为塘堰也”。

战争的风云,让不急不缓的河水,成了狙击敌人的有效屏障,滁河也因此成为冷兵器时代重要的战略要地。

静静眺望蜿蜒曲折的河流,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每年五至八月间的江淮雨季,却是滁河最为泛滥的日子。那段日子,连绵不断的阴雨,时而如注,时而淅沥,昼夜不停。有时一夜间,沟渠池沼盆满钵溢,地势低洼的滁河上游,四面来水,如脱缰的野马,拥挤着,喧嚣着,直奔而来。不堪重负的河堤,随时都有决堤的可能。一夜间,两岸百姓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乱,或举家到大堤防汛,或忙着搬家移物。

翻开《滁州水利志·水旱灾害》,关于滁河洪灾的记录令人惊心动魄。自元代至治元年至今六百余年间,有记载的滁河水灾就达八十次之多!平均下来几乎每六年发生一次,破圩、溃堤等大洪灾多达三十一次。居于滁河中段的大圩之一的皇庆圩,终元朝一代,不但没有为元政府带来收益,圈好的皇庆圩受雨季滁河洪水的侵害,只能是荒圩一个,最后变身为鸟雀燕子的栖息地。因此,皇庆圩历史上又有“燕雀湖”之称。

据地方志记载,明清两代,直到民国,滁河沿河虽然河埂加宽,河堤完整,但梅雨季节,河水泛滥,滁河河堤仍管不住波涛汹涌的漫漫洪流,破圩、溃堤成了滁河水患的家常便饭。历史上,人所共知的灾年就有: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夏,大水,圩尽破。万历十四年(1586年)夏,大水,公私庐舍倾湮者多等20多起。安徽省境内的全椒县,10 年就有8 年受灾,旱涝交替,机遇频繁。“大雨破圩遭灾殃,天旱无收饿断肠”。

因此,每年夏季的防汛,便是滁河的一项重要内容。两岸百姓通过开挖朱家山河、马汊河分洪道等措施,治理滁河。尤其是1969年,苏、皖两省联合进行综合治理滁河,开凿了驷马山干渠,疏浚和渠化滁河,建立有机的排灌系统,并结合改善滁河航运,实现渠化通航。洪涝根治,虽然滁河在人类强大力量的干预下暂时被征服了,但河水仍如桀骜不驯的猛兽,不时会奋力挣扎,表现出潜在的巨大能量。

梅雨季节过后,天上雨水减少,上游来水陡减,沿途曾经被水淹没过的宽阔水道,此时仿佛潮起潮落后的海边滩涂,一片泥淖,浩浩浪海又变成了茫茫的湿地沼泽,只有相对较低的地方才有一缕缕细流在静静地流淌——滁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古人有逐水而居、依水繁衍生息的生活法则。沿河两岸星罗棋布的村落见证者滁河的千年记忆。古街、鼓楼、古树、古路、古井融为一体。黑色的屋瓦,格式的窗户,整齐的砖墙,以及被墙下水波拍打了无数年所留下的白色水痕,见证岁月的印记,弥漫着古色古香的味道。全椒的襄河镇、滁州的乌衣镇、浦口的汤泉镇、六合最古老的渡口瓜埠古镇,记录了一个又一个关于滁河的传说。

几千年来,滁河两岸的子民,一波一波地走出,浩浩荡荡地洒遍了华夏大地,传承和繁衍了江淮之间的灿烂和光华。两岸人才辈出,涌现一个有一个文化大家和廉吏、能吏,全椒的吴敬梓,滁河岸边陈浅乡的憨山大师,滁州乌衣镇的一品提督吕本元,浦口汤泉镇的明代刑部尚书张瑄,这些滁河孕育的千古人才,或革除弊政、惩恶扬善,或救国救民与水深火热,或写下经典名著,滋养后人,成为滁河两岸子民的骄傲!

古时,陆路狭窄,水运自然成为重要的商品运送。滁河这条商贸水道,那时,舟楫相连,商贾来往,沿途数不清楚的支流,一路裹挟,把涓涓细流,汇成涛涛江水,供沿岸的子民经商、远游,以致到外面更大的世界经风见雨。有老人告诉我,古时一些船工,为祈求平安,便在两岸沿途建了不少的寺庙,小小的寺庙,是远行人精神的圣所!如今,已经了无痕迹了。

滁河最有名的一条支流叫清流河,古称乌衣河。因"微婉流淌碧云带,堤翠桃红霞鹭飞",在滁州人的心里不知流淌了多少年,她像一幅出自大师笔下的山水画,深深地定格在滁州人记忆的深处。外来的物资、人员,通过此河,进入滁城,滁城因此成为金陵锁钥,商贾繁华之地。

很奇怪,翻遍历史,竟然没有找到一首关于滁河的诗词。永不歇息的河水,怎么一首诗歌的蛛丝马迹都没有呢?

历史的风云早已烟消云散。眼下,深秋季节的滁河两岸,又是一番新景致。

在滁州段。黑黝黝的沥青路面、青青的草坪、生机勃勃的乔灌木,在滁河大堤上成为与城市公园极为相似的场景。而大堤下,一条9.6公里沥青路面的自行车道,不时有来自全国各地热爱骑行的人们,一边沿河边骑行,一边欣赏滁河的风光。两岸稻花飘香,稻谷丰登。一群怡然自得的白鹭或在岸边休憩,或在水面飞翔。随眼望去,荷花绽放,片片荷塘碧叶连天,红花点缀,很是气势。

在南京浦口段。蓝天白云下,成片的粉黛乱子草如同粉色海洋。一个集文化、科普、景观于一体的水利旅游文化打卡点“滁河水利展示馆”,采用“画中游”形式,通过文字、照片、微缩模型场景,向人们展示滁河的水文化。一个叫永宁的街道,围绕滁河风光带建设,实现春赏万亩油菜花,夏赏万亩莲花,秋赏万亩水稻,成为现代农业和观光结合的特色名片。另一处叫黎家营的地方,村落边长满青青的小草,草间洒满野花,散落着几处民宿,站在河边回廊遥望,群峰苍翠,雾气云归,远村如簇,炊烟袅袅,忽有一种乘风飞去的感觉。

而六合区滁河湾湿地公园的秋景美如画,利用滨水湿地的自然条件和场地特点,将滁河湾沿岸公共绿地打造成由三线、四区、多景点构成,并呈带状布局的具有滨河湿地特征的城市特色景观园。与之对应的左岸绿地空间,坚持还原生态底色,采用“林地+草地+湿地”组合布局。春有百花秋赏月,夏有河柳冬踏雪。

滁河两岸,正成为人们享受生活的乐园。

暮色来临,此时的滁河,夕阳恬静,流水轻柔,像母亲一样,把两岸的子女,紧紧裹挟在怀中。

程学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