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卢村
来源:叶炎 2025-05-15 12:10:34 责编:王悦 朱媛

  山外有山,村外有村。黄山脚下的人间秘境里,除了宏村,还有一座隐世千年的古村落,正将徽州最深邃的匠心跳动,凝固在时光的褶皱里。

  孟夏时节,我们驱车顺着青弋江支流溯源而上,沿着218醉美黄山1号风景线盘山而行,黛色屋檐在竹林间若隐若现。卢村,古称雉山村,南唐末年的某个清晨,卢玄背负着家族迁徙的竹笈,在黟北的山谷间驻足。他望见雉鸡掠过溪涧时抖落的晨露,映出群山环抱的沃土,于是葛溪水畔的千年史诗,便从这片烟霞里生根。

  前街的麻石板泛着千年的包浆,曾托起无数商旅的步履。明永乐年间的商队在此卸下盐包,檐角铜铃摇晃着“路上不断人,灶上不断火,人人穿金戴银,个个绫罗绸缎的盛景。而今溪水依旧蜿蜒,挑空的敞廊下,白发老妪晾晒的蕨菜与游客的镜头相遇,时光的褶皱里,石阶与木桥仍在低吟着“山村水韵的歌谣。

  卢村的灵魂,深藏在七座相连的木雕楼群中。清道光年间的盐商卢邦燮,将半生商海沉浮的荣光,尽数倾注于木屑纷飞间。当年号称“卢百万”弃商从政,入朝为官,先后任奉政大夫、朝政大夫,主管盐务,发迹后倾家财建造了叹为观止的木雕楼群。他建造的不仅是宅邸,更是一座供奉匠心的神殿。志诚堂的门楣下,卢邦燮的第七代传人、八十七岁的守屋人手持竹帚,扫去百年尘埃的动作,恰似当年匠人运刀的韵律。

  跨过二尺高的木槛,天井泻下的光瀑里,三千余处木雕次第苏醒。混雕的八仙过海浪涌云翻,线雕的耕织图里牛铃叮当,隐在雀替深处的松鼠抱果,须尾纤毫毕现。最震撼的当属《百子闹春》——梁枋间百名童子或执莲蓬,或戏鲤鱼,笑涡里盛着永不干涸的童真。徽州匠人以刀为笔,将《诗经》的“如跂斯翼,如翚斯飞化作立体的史诗。

  这座木雕殿堂的梁柱间,藏着半个中国影视史的吉光片羽。韩再芬的水袖拂过雕花窗棂时,《徽州女人》的叹息便渗入木纹;斯琴高娃在2002年深秋成为荣誉村民那天,玻璃厅的冰裂纹窗格将暮色裁成时光的碎片。当镜头掠过,百年光影在木雕的褶皱里流转,虚虚实实间,戏里戏外都是人间。

  溪畔古戏台的鼓点从未断绝。雉山凤舞的翎羽扫过云霞,非遗传承人手中的竹骨绸面凤凰,正以千年不变的弧线切割时空。央视镜头里翻飞的彩羽,与南唐迁徙路上雉鸡的啼鸣重叠,将山村的脉搏化作跳动的火种。每年春社,村民抬着木雕神龛巡游,暗红的漆色映着新酿的徽州米酒,古老的宗族记忆在香火中生生不息。

  暮色漫过双茶岭时,我在思济堂的阁楼凭栏远眺,习习晚风穿过十六扇透雕花窗,将“暗八仙纹样投影在粉墙上。百年前盐商运茶的骡铃声,仿佛仍回荡在丹阳古道的石缝间。木雕楼群像部立体的宗谱,每道刀痕都是血脉的延续,每个榫卯都咬合着时光的密码。

  溪水载着碎银般的月光流向山外,卢村枕着木香入眠。那些未被列入世遗名录的深宅,或许正因少了游客的喧嚣,反而保全了最本真的生命律动。当宏村的月沼倒映如织游人时,卢村的雕花仍在默默托举星辰,等待某个推门而入的晨光,将凝固的岁月再度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