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了，我这几颗后槽牙竟也萌生退意，开始摇摇欲坠，时不时隐隐作痛起来。去年也是伏天，酷热难耐，牙痛亦乘势作乱，扰得夜不成寐，那句“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的老话，竟在我口中化作了筋骨里实实在在的煎熬。

我这一口牙齿，自幼便疏于管束，自由生长，排列得“错落”有余却“有致”不足，可它们都是原装正版，忠心耿耿随我闯荡一生。下乡插队的日子，油腥寡淡，何曾言苦？咬紧牙关，便都撑了过去。报国从戎的岁月，身背电台穿越封锁线，生死一线，咬紧牙关，硬是闯了过来。后来在工作岗位上，起早贪黑、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数次参加抗洪抢险，扶贫攻坚，一身疲倦，咬紧牙关，也都熬了过来。这二三十颗老牙，随我六十余载颠簸流离，历经万苦千辛，虽不抛头露面，却经常被“咬紧牙关”“啃硬骨头”，可谓是劳苦功高，功不可没。  

那日火急火燎捂嘴去看牙科医生，匆匆检查后，白大褂隔着口罩，声音轻飘：“牙龈发炎溃疡，根基松动，拔掉后种新牙吧。”

“行！种，马上种！”我丝毫没犹豫。

种牙先需选材，种植体、基桩、牙冠，这些术语于我陌生，什么钛合金的、陶瓷的，陶瓷的还分全瓷的、烤瓷的或金属烤瓷的，还有进口的，有国产的。种牙步骤繁复，术前评估、植入种植体、骨结合、安基桩、牙冠，前后数月，耗神费时。手术台上倒还算顺利，几乎不觉痛苦。只是旧日的牙兄弟们对新来的“外来户”似乎暗含排挤，咬合时总感别扭。白大褂依旧隔着口罩，口气依旧轻描淡写：“正常，过几日便习惯了。”

半月磨合之后，新牙已如旧识，连我自己都难辨真假。

旧牙下岗，新牙就位，这桩生活小事悄然触动了心弦：人生路上，何尝不需要这般“善于舍去”？该告别的便须告别，该舍去的果断舍去，否则只会拖累生活的步履。那些咬紧牙关、啃硬骨头的日子固然值得铭记，但牙齿松动后，也需懂得及时更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味抱残守缺，不过是徒增咀嚼的艰辛罢了。

 新牙带来的，又岂止是咀嚼之便？它如同向晚之树，倔强探向天空的新枝，原非万物凋零的终章；只要肯以积极的心态去接纳，衰老之树亦可于夕阳中，重新抽枝展叶，向天再借一缕生机。

“牙口好，胃口就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当年的广告语句句大实话。牙口问题，非同小可。旧齿功成隐退，新牙悄然补位，生命便能在夕阳的余晖里，重新咀嚼出活着的韧劲与清甜。

（叶炎）